(1)今年元月二十一日,舟山日报第四版刊登了一篇题为《袁甫状元是岱山石马岙人真相大白》(下简称《真相》)的考证文章。 (2)《真相》作者为了证明宋代状元袁甫是岱山石马岙人,亮出了舟山《于氏宗谱》载有“梁家桥”地名的证据,据说“梁家桥”的发现是破译袁甫籍贯的关键;援引了明天启《舟山志》与清康熙《定海县志》记载,以为这是袁甫占籍的历史依据;从古人避讳习俗出发,以袁燮与袁甫“人号”中俱有一个“斋”字,否定鄞人袁燮与袁甫的父子关系。
(3)笔者以为,《真相》的论点不能成立,所举论据不合史实,论证不合逻辑。为说明问题,笔者试从系统的历史文献中寻求答案,并就中若干问题作些研讨。
(一)《宋史》与宋元《四明志》《学案》之说
(4)先看《宋史》的记载。《宋史·袁燮传》说:“袁燮,字和叔,庆元府鄞县人。……入太学,登进士第。……除礼部侍郎,兼侍读。时史弥远主和,燮争益力,台论劾燮,罢之,以宝文阁待制提举鸿庆宫。起知温州,进直学士,奉祠以卒。燮初入太学,陆九龄为学录,同里沉焕、杨简、舒璘亦在学,以道义切磨。后见九龄之弟九渊发明本心之指,乃师焉。……学者称之絜斋先生。后谥正献。子甫,自有传。”《宋史·袁甫传》说:“袁甫,字广微,宝文阁直学士燮之子。嘉定七年进士第一。……权兵部尚书,暂兼吏部尚书。卒,赠通奉大夫,谥正肃。……甫少服父训,谓学者当师圣人,以自得为贵。又从杨简问学,自谓‘吾观草木之发生,听禽鸟之和呜,与我心契,其乐无涯’云。”这是元代脱脱等所撰《宋史》对袁氏父子血缘关系、籍地、名号、任职、师承关系的记载。这二则传记对袁氏的父子关系都有相互照应的记录,一个说“子甫,自有传” 一个说甫乃“燮之子”。虽然袁甫的传记未言其籍地,但《袁燮传》既言“子甫”,袁甫从父籍鄞县则不言自明。父子一方占籍的省略,是历代史书行文惯用的省笔之法。《四库大辞典的》说:《宋史》史料丰富,保存了不少珍贵的原始资料。故《宋史》对二袁的记载是可信的。而这种可信性,我们还可以从宋元《四明志》中得以证明。
(5)由宋·罗浚等编撰的宝庆《四明志·叙人上》说:“袁毂,字容直,一字公济。举进士。一试于开封,两试于乡,皆第一。嘉佑六年中第。博览群书,擅名词藻。历知邵武军,通判杭州。其为开封举首也,苏文忠公轼实为之亚。及贰郡,而轼为守,相得益欢,唱酬篇什甚富。移知处州。终朝奉大夫,赠光禄大夫。……子灼,字子烈,仕于朝为光禄寺丞、军器少监,出知婺州,终朝议大夫。燮字和叔,少游太学,以舍选中淳熙八年进士第。……以焕章阁学士致仕。赠龙图阁学士、光禄大夫。”按引文所示,袁毂与袁灼是父子关系。袁燮亦出现于人物传记中。宝庆《四明志·叙人下》:“淳熙八年黄由榜,袁燮,灼曾孙。”“庆元五年曾从龙榜,袁肃,燮子。”“嘉定七年袁甫榜,袁甫,燮子。”“嘉定十六年,袁商,燮子。”在“父子侍从”中有:“袁燮,子甫。”依引文所示,袁燮系袁灼之曾孙,袁燮与袁毂关系明也,袁肃、袁甫、袁商是袁燮之子亦明也。
(6)由袁桷等修撰的延佑《四明志·人物考上·洁斋袁先生》说:“袁先生,字和叔,鄞人。……子甫,进士第一,为兵部尚书,国子祭酒,亦名儒。”是志《人物考·袁甫》曰:“袁甫,字广微。父正献公,教授城南,年尚幼,谕诸生以立志为先,甫首领其旨。后闻道于慈湖先生……。子从,守永州,善尺牍,力仿其仪矩。孙裒,能诗,又谙台阁故事。其亡也,乡里惜之。”同书“父子侍从”中有“袁燮,子甫。”延佑《四明志·进士》又说:“淳熙八年黄山榜,袁燮,灼曾孙。”“嘉定七年袁甫榜,袁甫,燮子。”同书校刊记卷二说:“袁毂,字容直,一字公济,王鄞江先生门人……。”延佑志与宝庆志记载相同,袁甫与袁燮是父子关系,求学经历是幼从父学,学习地点在城南,继后又师从杨慈湖简。同时,还载明了袁甫有子,一曰从,一曰裒;袁灼是袁燮的曾祖,而袁氏祖先袁毂是王安石所推重的鄞人王致的门人。
(7)综合宋元二志记载,有三个问题可以认定:其一,袁氏祖先袁毂既然是“一试于开封,两试于乡”,又是“王鄞江门人”,则袁毂先居开封、后迁鄞,以占鄞籍,选举而成进士。这一结论与《定海厅志》谓“甫之先世,贯开封,籍鄞”相吻合。其二,袁氏直系,大略如右:袁毂之子名灼字子烈;袁灼是袁燮的曾祖;袁文是袁燮的父亲;袁燮有四子,即袁乔(见下引)、袁甫、袁商、袁肃;袁甫有后代,不是“乏嗣”,其子名“从(亦曰徯。见下)”,其孙名“裒”,且有才学与官位。《絜斋学案·蒙斋续传》说:“袁裒,字德平,絜斋之曾孙,蒙斋之孙也。父徯,通判潭州。”引文中的“从”与“徯”当是同一人,系袁甫之子,而袁裒则是袁甫之孙。其三,关于袁燮之父,亦见于《宋元学案》之“云濠谨案”,案曰:“谢山为四先生祠堂碑文云:‘絜斋谓,当通知古今。学者但慕高远,不览古今,最为害事。’又为碑阴文云:‘絜斋之父通议公,予曾见《瓮牖闲评》一书,特说部耳。至其折节忘年,问道于定川,因使絜斋严事之,则知其从事于躬行之实,非徒洽闻者流也。通议名文,其所着又有《名贤碎事手钞》三十巨帙,无一字不楷。见絜斋所作墓表。’”按:所谓“云濠”者,即是刻印《宋元学案》的清人冯云濠。《学案》点校前言说,由王梓材、冯云濠校定的百家卷《宋元学案》,于道光十八年由冯云濠出资刻成。《中国历史人名大辞典·袁文》记袁文说:“袁文,宋庆元府鄞县人,字质甫,号逸叟。袁毂曾孙。不求仕进,平居博览经史,考订古籍。有《瓮牖闲评》。”文后注内容来源曰:“《絜斋集》卷一六行状、卷一七墓表。”上引二条内容,说明袁文是袁燮的父亲,而袁文是袁毂的曾孙。其四,袁甫之师承关系:袁甫“少服父训”,“又从杨简问学”。即是说,袁甫幼年启蒙从父学,之后师从杨简。由此观之,袁氏世系脉络清晰,袁甫是鄞县人当是无误。
(8)需要说明的是,元大德《昌国州志》于“进士”、“名贤”二目不列袁甫。明成化年间,舟山著名学者陶恭下笔千言作《归田赋》,盛赞舟山人杰地灵、名贤辈出,不名袁甫,只言张信。
(9)明末清初,由著名史学家、儒学大师黄宗羲初编、清史学大家全祖望补编的《宋元学案》不仅与宋元史书说法一致,而且还作了重要补充与考证。《学案》之《絜斋学案·正献袁絜斋先生燮》称:“袁燮,字和叔,鄞县人,知处州毂之玄孙也。” “学者称之不以爵氏,而曰絜斋先生。赐谥正献。子甫。” 《絜斋学案·正肃袁蒙斋先生甫》说:“袁甫,字广微,絜斋之子也。嘉定七年进士第一,累官权兵部尚书。卒,赠通奉大夫,谥正肃。少服父训,谓‘学者当师圣人,以自得为贵。’又从慈湖问学,自谓‘余观草木之发生,听禽鸟之和呜,与我心契,其乐无涯’云。”冯云濠在《学案》之袁燮传中“案”说:“先生伯子乔,尝录家庭所闻,为《絜斋家塾书钞》十卷,《四库》收入经部,厘为十二卷。”所谓“先生伯子乔”,是说袁燮先生的长子叫袁乔。伯子,长子是也。《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》从之,谓“袁乔,宋庆元府鄞县人,字崇谦。袁燮子。笃志为学,秉性正直。尝知溧阳,视民犹子,邑人德之。录其家庭所闻,为《絜斋家塾书钞》。”
(10)全祖望《鲒埼亭集外编·二袁先生文钞引》:“淳熙四先生之遗文,惟慈湖之集尚完,广平则近世始得其残编,而絜斋先生父子与定川皆不可得。予於《永乐大典》中见《二袁集》,大喜,随见即钞,谓可得还其足本而未及遍览……二公之文颇相肖,较之慈湖则平正,而视广平尤畅达焉,其在南宋亦名家也。清容居士在元文中为眉目,接剡源之文统,然观其集,源流颇自二公而出。清容之祖卫公,絜斋之徒也,卫公得师而不能传其学。至为史氏之私人,而清容亦仅传其文。”按:所谓淳熙四先生,是指杨简(学者称“慈湖先生”)、袁燮(学者称“絜斋先生”)、舒璘(学者称为“广平先生”)、沈焕(学者称“定川先生”)。“二袁”、“二公”,指袁燮与袁甫。清容,指袁桷,学者称“清容居士”。清容之祖卫公,指袁韶。祖者,祖先也。袁韶既是袁桷的曾祖父,亦是袁燮的门人,与袁甫同辈。
(11)考民国臧励龢《中国人名大辞典》、现代《中国历史大辞典》、《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》,所撰袁氏人物传记,俱延《宋史》、宋宝庆《四明志》、元延佑《四明志》、《宋元学案》之说。由此观之,宋状元袁甫是鄞人,袁燮与袁甫是父子关系,可谓有史可鉴,史料可信。
(二)天启志首出异说 康熙志异中有变
(12)既然正史、官修郡志与私家著作诸说一致,缘何又冒出“袁甫是岱山人”之说呢?寻其源头,明天启《舟山志》是异说的始作俑者,而康熙《定海县志》则是异说的传误者。
(13)天启《舟山志》志“选举”,谓“袁甫,嘉定七年殿试第一。”志“坟墓”,谓“袁状元墓:墓有二,一在岱山梁家桥之西;一在城东二十里陈家岙之南。” 志“人物”,谓“袁甫,字广征,岱山人。少微寒,失怙恃,漫迹于鄞、慈间,尝受业慈湖、洁斋二先生之门。资性慧敏,刻意问学,下笔纵横千言。登嘉定甲戌科,廷试第一。初尹临淮,调青城,迁泗洲倅务,以德化民。己而权知衢州,兼劝农事。历都漕、兵吏二部尚书。卒,归榇,□窆于岱山南岙之原。后姻家应翼孙辈更营冢于富都乡之陈岙,欲徙公蜕玉其间,不果。而里人尚指为袁状元墓云。公素弗营家务,且乏嗣。凡公饩之入,俾析故旧亲属之贫乏及军卒犒劳边防等事,而自奉澹如也。嗣后丁元世,门祚寝衰,寻徒(笔者按:徒,徙之误写)于鄞之姜山。”
(14)康熙《定海县志》从天启志之说,但亦有与之相左之辞。谓其相从,是说康熙志将袁甫列入昌国“选举”,与徐愿、许孚二位进士同列为定邑闻人。(见康熙志“选举表”与“岱山图说”。)相左者有二,一说康熙志谓袁甫墓在岱山梁家桥西,袁燮墓在城东二十里陈家岙南(见康熙志之“人物”);二说袁甫有子名从,有孙名裒。异辞中的一说,多了一个袁燮墓;二说,是从袁桷延佑志《袁甫传》之说。康熙志虽然纠正了天启志的某些误说,但核心还是延续袁甫是岱山人之说。
(三)康熙后诸书记载与考说
(15)继康熙朝之后,清政府为编修《大清一统志》,诏令全国修地方志。浙江行省于清雍正七年开局修编《浙江通志》,历六个春秋告竣。应当说,《通志》的编修者在当时曾参阅过康熙五十四年刊印的康熙《定海县志》和明天启《舟山志》。让我们看看《通志》对袁甫是如何记载的。
(16)《浙江通志·选举》说:“袁甫,鄞人,状元,权吏部尚书。”是志“人物、名臣”门又说:“袁甫,字广微,鄞人。……权吏部侍郎,引疾,遂归。寻迁兵部侍郎,改吏部。时边遽日至,甫条上事至为详明,权兵部尚书。卒,正肃。”这些记载,说明《通志》对《宋史》、宋宝庆、元延佑《四明志》之说是持肯定态度的,对天启志与康熙志之异说则视之若无,这不能不令人深思。
(17)到了清道光、咸丰年间,著名学者朱绪曾在《昌国典咏·状元桥》中写道:“昌国状元张信,前无人。《舟山志》:‘袁状元墓有二,一在岱山梁家桥之西,一在城东二十五里陈家岙之南。’《定海县志》谓‘宋状元广微公葬岱山,状元公父袁燮葬陈家岙。’考元王元恭《至正四明续志》,正献袁燮墓在鄞县穆公岭。闻道性(清干隆时人)《鄞县志》:‘正肃袁甫墓在鄞县东绿野岙。’是皆不葬昌国。又,燮,字絜斋;甫,字蒙斋。袁燮《絜斋集·先公墓表》:‘公讳字质甫,四明鄞县人也,葬于县之阳台乡穆岭之原。次子燮,焕章阁学士。孙甫,朝奉郎,权知徽州。’而《舟山志》云‘甫,岱山人,少失怙恃,漫迹于鄞,尝受业于絜斋先生之门’,竟不知絜斋即甫之父,尤可怪也。《大德昌国州志》宋进士题名,自绍熙癸丑,应傃登第破天荒,共二十八人,不列状元袁甫。宝庆《四明郡志》:‘状元坊在鉴桥,为袁甫立。’知非居昌国矣。”这里需要说明的是,道光年间,为收复舟山,朱绪曾随清廷大员来定海处理事务,对当时定海的历史人文情况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调查研究,并对宋以来的地方史志进行分析比较,以古论今,列其异同,正其舛漏,更为旁稽博考,附益近闻,诗以纪事,积而成帙,用二年多的时间完成了《昌国典咏》初稿。他对袁甫的考证,最具说服力的是他所摘引的袁燮亲自撰写的《絜斋集·先公墓表》中的一段话:“公讳字质甫,四明鄞县人也,葬于县之阳台乡穆岭之原。次子燮,焕章阁学士。孙甫,朝奉郎,权知徽州。”这段引文,与清道光年间冯云濠所摘引的全祖望的一段话完全一致。两段文字所以一致,就在于史料同出自《先公墓表》。袁燮亲自为其先父袁文(字质甫)撰写墓表,谓“子燮”,“孙甫”,则燮与甫为父子关系决无疑窦。
(18)有鉴于此,清光绪《定海厅志》的编纂者,对袁甫的行状特写了这么一段:“甫之先世,贯开封,籍鄞。又尝往来昌国。甫居岱山久,从学者多从之游,故燮与甫并祠于昌国乡贤。燮墓在城东陈家岙南,甫墓在岱山梁家桥西;或云燮、甫墓并在鄞,未可知也。案舟山志、康熙志,并以甫为岱山人列人物。然袁桷修延佑志,于燮传已着鄞人。大德《昌国志》宋进士题名无袁甫,则知甫实非昌国人也,故入寓贤。”又注曰:“甫与父燮俱为鄞人,而旧志称甫为昌国之岱山人,意甫祖籍于斯,贵而入郡也。然燮已早显,居于鄞,则甫不应复居昌国。旧志又止载甫,而不载燮,则不能无疑。第贤人君子所在彪炳,载籍相沿,习见已久,未可据史而削,志故仍之。”厅志以婉转的语言对“袁甫是昌国人”之说作了否定,同时亦对异说的保留作了说明。
(19)而一向以严谨之笔著称的民国《定海县志》,在历史考证的基础上,综合诸史志考说,既坚持了“袁甫鄞人”的结论,又解说了袁甫结缘舟山岱山的因缘。是志在“人物”之“游寓”中写道:“袁甫,字广微,鄞人。与父燮尝往来昌国,故并祀昌国乡贤。甫居岱山久,学者宗之,或曰甫墓在岱山,今无考。燮官至显谟阁学士,甫兵部尚书,皆以道学名。”民国志的冼练之笔与厅志的委婉之文可谓“异工同曲”:同曲者,袁甫不是昌国人;异工者,一是援引前志而否定后志,一是通过推测燮与甫“尝往来昌国”、“甫居岱山久,学者宗之,或曰甫墓在岱山”。比之康熙志,民国志更进一步,谓“甫居岱山久,学者宗之,或曰甫墓在岱山,无考。”“无考”二字,颇有讲究。
(20)由岱山人汤浚编撰的《岱山镇志》,将袁甫列入“寓贤”,说袁甫是“先儒絜斋先生燮之子”,“甫之先为开封人。燮籍鄞,又尝往来于昌国。甫居岱山久,学者多从之游,故燮与甫并祠于昌国乡贤。甫墓在岱山梁家桥西,或云在鄞,未知孰是。”并注曰:“《宋史》有传。事详光绪厅志。” 汤浚的对袁甫的用笔,既同于民国志,又别于民国志。相同者,一曰“游寓”,一曰“寓贤”,含义相同。不同者,因果关系发生变化:一是将“居之久”、“学者宗之”与“或曰墓在岱山”结对;一是将“居之久”、“从之游”与“祠于昌国乡贤”结对,而对袁甫墓分为二地之说,不作肯定语。他在“古迹”条中,对“石马”、“翁仲”进行了考证,认为此物当是宋直微学士蒋猷墓之物。汤浚治学严谨,博学广闻,深谙地方人物历史掌故,曾长期参与定海诸志编纂工作;出于对家乡的热爱,亦亟望袁甫是本乡人物,由此可为家乡增光添彩,但经周密调查与考证,不得不反《舟山志》之说。他在自序中说:“《岱山镇志》二十卷,无取浮华,但求翔实。”在对待袁甫问题上,他所遵循的正是“无取浮华,但求翔实”的实事求是的态度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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