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安三袁家世研究

公安三袁家世研究

孟祥荣

    “公安三袁”在明代以文章鸣，其家世虽然各自在文集中多有涉及，但至清顺康间，已有残缺失次之虞。1986年，一部由“三袁”之侄袁嵩年修于康熙年间的《袁氏族谱》在公安被发现，为“三袁”研究提供了极有价值的资料。现参比“三袁”文集，略作考述如次。

    一、远祖与世系

    “三袁”的远祖和先世，中道曾说：“吾家系出帝姚，自汉至六朝，以忠义名者，项背相接。惟宋元间，差为寂寞”。事实上袁氏之先，在明代以前的情况已无法得其详。据袁氏十一世孙袁遵源写于乾隆五十九年的《袁氏重修宗谱序》记载：“家系出豫章丰城元坊村之元氏。明讳本初公由廪贡出身，振铎黄之蕲水，后移荆。”据此，这位“公安三袁”的远祖本初公出身廪贡，并做过蕲水教谕。但是这种记载却与宏道兄弟的说法不同，宏道说：“余先世自黄移南郡，盖武胄也。”中道云：“先生名宗道，……其上世世为武弁，自蕲黄徙荆，屯田于邑之长安里。”宏道、中道的说法当有所据，但已莫可深考。不过，这支人马在明初由江西入鄂之蕲黄再徙至荆州则是可以肯定的。

    据《族谱》，本初生子希古，希古生子顺，顺生子有伦。因“三袁”先祖世系失载，故袁氏裔孙修谱时，有伦就成为袁氏在公安一系的开基之祖。一世祖有伦娶周氏，生子三：长晡、次暎、三曦。

    袁晡有子曰大节、大杰、大儒、大夏、大鹏。此一支在诸袁中，子孙最称繁盛。宏道曾云：“余家族属分三大支，而长最繁。凡三传，而子若孙几三千余指，长居十之七八。”

    二世祖暎：有伦次子。娶孙氏，继王氏。袁暎为人，以武勇闻。宏道尝云：“余尝问大姑（余氏）：‘大王父何如人？’大姑曰：‘闻之先姑言，隐而豪举者也。出入必带剑，驰怒马，着靺鞈衣。尝游柞林、双田之间，遇魁盗数十人，怒领家童格斗，立磔之。’”中道尝云：“曾祖处士公，负气，以武勇闻。正德中，天下乱，群盗起湖湘间，公以兵勒里中子弟自卫，盗贼不敢至。长令壮之，暑以贼曹，所擒捕甚夥。”暎生子大化，孙氏出；次大成，王氏出。

    三世祖大化：暎长子，字左溪。生正德八年癸酉（1513），卒嘉靖三十七年戊午（1558）。年四十六卒。娶丘氏，卒嘉靖庚戍（1560）。侧室余氏、詹氏、舒氏。余氏生正德乙亥（1515）十月十二，卒万历庚子（1600）十一月二十五，寿八十五。詹氏卒万历壬寅（1602）。大化生子二：长子士瑜，余氏出；次子士玉，丘氏出。余氏、丘氏、詹氏各出一女。舒氏无出。

    大化之行为性格，中道有云：“左溪公改其先行，斌斌为退让君子。性慷慨，周人之急，……嘉靖中，邑大饥，公出母粟二千石，金千两，以饥尽焚其券，家遂落。”中道又云：“王父世农家，然为人慷慨轻财。嘉靖二十四五年间，大祲，人相食。王父散财二千余金。后来稍稍丰隆，皆其隐德贻也。”大化因为得年非永，其妻亦随后弃世，故家道中落，幸赖余氏、詹氏共复振之。宏道《余大家祔葬墓石记》之述，颇为动情：“戊午，王父即世，二姑茕然，家益落。大姑起之如王父时。……计袁氏三世子孙，寸摩而尺拊之，皆大姑也。山之毛，地之产，丘之块，皆姑积之筐而纳之辟絖者也。今长安数十里外，见丰林茂竹，苍秀如山，松栗槐柏，干霄翳日者，皆姑之手植也。”而詹氏在大化弃世时，方三十余，以死自誓不改适，与余氏共持家政。是时舒氏亦年仅三十余，未改适。宏道云：“家崇阳舒氏女，生嘉靖之壬午（1522）。家贫，父怜其慧，教之新声，走荆郢间。未几至余里，见王父左溪公慈而侠，委身。年三十余而王父即世，……称未亡者五十年，寿八十有四。”

    大化弟大成，字松峰，乃“三袁”叔祖。娶田氏，侧室钟氏。子鈐，字兰泽，未详所出。一子锦，字云泽，钟氏出。锦与“三袁”虽为叔侄，实犹兄弟。先与宗道同砚席，后又与宏道、中道游，嗜酒，无不欢醉。有子二：宗伯、宗夔。孙五：詹生、达生、乐生、永生、卫生。

    四世祖士瑜：大化长子，“三袁”之父，余氏出。字七泽，号思溪。生嘉靖癸卯（1543）十二月初三，卒万历壬子（1612）三月，享年七十。娶龚氏，侧室刘氏。龚氏乃河南左布政使龚大器女，生三子一女。子宗道、宏道、中道。一女宗道妹，宏道、中道姊，适同里毛太初。子安道、宁道，侧室刘氏出。士瑜十五应童子试，冠榜首。然自后场屋屡踬，故转而课督其子，亦因子而贵，封翰林院编修，晋礼部主事，吏部郎中，优游林下数十年。据邑志，士瑜雅有文才，且有志于学，曾著有《四书解义》行世。另，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卷一二五子部杂家存目二云：“《海蠡编》二卷，明袁士瑜撰。士瑜号七泽，即宗道、宏道、中道之父也。”按，此说误，余有辩。

    士玉，大化次子，士瑜弟，“三袁”叔父。嫡丘氏出。生嘉靖二十三年甲辰（1544），少士瑜一岁。七岁，母丘氏卒。十五，父大化卒。士玉一生不问家政，不事产业，走马剧饮，数十年如一日。卒万历三十一年（1603），得年六十。有子四人，曰宗正、论道、宗孔、宗贤。孙十一人。

    自有伦至宗道兄弟，是为五世。五世之中，“三袁”之外略可述者，尚有安道、宁道、履道、致道。安道、宁道为“三袁”同父异母兄弟，太学生。“安道字方平，号南浦，凛凛父兄家学，清修雅饰。以伯兄官史局，次兄官仪曹，肆业成均。两兄念久历宦途不可无膝下阿奴以慰悬盼天涯之忧，趣其归，侍封公及大母，以是伏处丘园。同封公诸社友搜寻无生，置身于律度而呴人以春和，绝无乌衣子弟习气，宗党嘉其德量焉。”安道有二子曰椿年、嵩年。嵩年，崇祯十二年举人。履道，二世长房晡之孙，三世大节长子镇之十子。字峤，号简田。万历庚子（1600）举人。先时以宗中名，登榜后，宗道为改现名。有子二，曰延年、时年。致道，二世三房曦之孙，三世大用之长子。字雪里，与从兄履道同中万历庚子乡试。先名宗郢，登榜后，宗道为改现名。授荆门教谕，升河南登封县令，卒于任。有子五，曰岱年、崐年、峤年、崌年、岜年。

    据《袁氏族谱•五世系图》，将与“三袁”支系有关者，列简表如下：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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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袁氏自有伦由蕲黄徙至公安之后，子孙繁衍，蔚为大族。据六世孙袁嵩年于康熙十二年癸丑（1673）所撰之《世谱原序》，可得其大概。序云：“吾家夙称瓜瓞巨族，食指数千人。自太祖有伦公至今，稚者长而冠者壮，崇古修睦，伏腊岁序，冠婚丧祭，犹以时会。……自昌字以下，编派二十字。曰：惇、叙、遵、前、宪，时、勤、对、策、丹；誉、隆、开、硕、望，中、正、立、朝、端。宗族子孙由十世以往，世承此派。”传自今日，约至二十二世“硕”字派。

    二、姓氏：由“元”易“袁”

    湖广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丁炜曾为《袁氏族谱》写过一个序言，他说：“公安之有袁氏也，出于江西丰城之元氏。元之于袁远矣。……迹袁之姓，改自前朝，其先居然元也。明时以元为胜国，故讳称之。”这一段话说得很明白，即“三袁”本不姓袁，而是姓元。为什么要改？原因是元与元朝之元，字音皆同，所以要避讳。但是，如果没有重大的事情要做，其实也是可以不必避讳的。而袁氏之避讳，正是为了“三袁”的科举仕途。最早记载这件事的是《康熙公安县志》。据该志《袁宗道传》：“公本姓元，讳宗道，字伯修，别号玉蟠，一号石浦。……年十二，应童子试，督学金公一见奇之，曰：‘子当大魁天下，但姓同胜国号，恐不利首榜，吾为子更之。’遂易‘元’为‘袁’。”康熙朝去“三袁”之时未远，且“三袁”之侄袁嵩年亦曾参与修邑志，所说当为可信。而且从中可知，袁氏易姓是从“三袁”开始，准确地说，是从袁宗道开始，并且在其十二岁之前还是姓元。

    因为易姓之事对袁氏而言，并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，甚至可以说还有几分荣耀，所以此事在《袁氏族谱》中记载颇详。如袁氏八世孙袁昌麒作《追述远祖名氏谱略》，专门列举此事，他说：“盖先世系出丰城元氏，其间之播迁转徙，井邑茫如。而其至于吾邑也，大抵在明之中叶。当神宗时，学使金公首录先宫詹卷，始改今姓。距今二百年，族中三尺童子，犹能道之。”只是他说“大抵在明之中叶”徙至公安，从时间上有一些疑问。其十一世孙袁遵源撰《袁氏重修宗谱序》亦云：“五世石浦祖，年十二，督学金公奇之，知其必大魁天下，恐元胜国号，不利榜首，甫为改元以袁，系今姓。万历己卯举于乡，丙戍会试果第一，……文藻风流，独步一时，公安自此姓袁无可争者。”在《袁氏族谱》的人物传记《宗道公传》中，其所记也大体相同。另外，在《袁氏族谱》卷一五世总中，曾提到“三袁”的外祖父龚大器为他们的曾祖袁暎撰有《元氏先茔碑记》，亦可见袁氏起先姓元，殆无可疑。

    三、“三袁”舅家简述
       
    研究“公安三袁”，不能不说到“三袁”的舅家，因为“三袁”的成名，与舅家的关爱和提携是分不开的。甚至可以说，没有舅家龚氏，“三袁”的成名与否，尚未可知。

    龚氏世代业农，居公安之谷升里。至“三袁”外祖父龚大器，始读书为儒。但家酷贫，舌耕犹不给，环堵萧然。为诸生，屡试皆高等，而连踬场屋，至四十余岁，始举于乡。明年，成进士。授刑主事，转河南左布政使。皆平易近民，所之号为‘龚佛’。大器次子龚仲敏，字惟学，号吉亭，别号夹山。少有俊才，博览群书。万历元年举于乡，二十三年谒选得山东嘉祥令，后补太原令，卒于岚县任上，年五十六。在任以治绩著称，所著《嘉祥县志》为李卓吾、焦弱侯等通人所赏。龚惟学对“三袁”的影响很大，袁氏兄弟一再提及。袁中道云：“邑中始有以文章起家者，皆公发其端。”袁宗道说：“吾邑自洪、成以来，科第不乏。士大夫之有行业者，亦复不少。独风雅一门，蓁芜未闢。士自蒙学，以至白首，簏书中惟蓄经书一部，烟薰《指南》、《浅说》数帙而已。……此等陋俗，盖余廿年前所亲见。而今里中三尺小子所哦者，非两汉即六代。无论举义，即尺蹏往来，具有古意。《道德》、《南华》，以及竺典，亦多涉猎。挥麈援毫，往往有致。衣冠文物，殆斌斌等于三吴矣。知道兄弟三人，游于都门，得与海内士大夫往还，二三名流俱不以趢趢庸陋见弃，推而附之大雅之林。其友之相习者戏谓：‘南平一片黄茆白苇，何得出尔三人？’盖谬疑开辟蓁芜自我兄弟，而不知点化熔铸，皆舅氏惟学之力也。”又云：“先生诛茆城南，号曰阳春社。一时后进社者如林，不肖兄弟亦其人也。自有此社，人始知程墨之外，大书帙；科名之外，大有学问。而先生又能操品藻权，鼓舞诸士。诸士穷日夜力，勾搜博览，以收名定价于先生。以故数年之间，雅道大振，家操灵蛇，人握夜光。尸而祝之，当首先生矣。”

    “三袁”三舅龚仲庆，字惟长，号寿亭。万历七年举于乡，八年成进士。授行人，改福建道御史。仲庆与攻张居正者为敌，乃张居正殁后之风云人物。后官终兵部车驾司员外郎。万历三十年卒，年五十三。生平喜蓄书，至数万卷，躬自校雠，有《遯庵集》。仲庆与其兄龚仲敏一样，对“三袁”的影响也很大。所以袁宏道曾感慨地说：“邑人慕古者，公与兄先太原之力也。”

    龚大器致仕后乡居，其子或其女孙庶几皆进士及第，偶集于里中，诗酒相会，享天伦之乐。时与诸子诸孙唱和，被推为南平社长。在这样的环境里，“三袁”兄弟以才名振，就是非常自然的事了。

    清顺康间公安令孙锡蕃主修县志，“三袁”异母弟安道子袁嵩年曾与之，然孙氏仍然感叹“三袁先生固近时表表人群者，而考其家乘，尤多残缺失次。”语见《康熙公安县志》卷十一。

    是谱由袁氏十七世孙袁策焕收藏，公安县文联主席、公安派文学研究会秘书长李寿和先生等人发现。谱始修于康熙十二年癸丑（1673），卒修于咸丰九年己未（1859），全谱十八册，今存十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