袁植与彭德怀的生死情谊
2017-11-05 马 臻 袁氏家谱文化
袁 植
一、同道中人,生死之交
袁植,字彝波,1891年出生于平江县钟洞乡。他家境清贫,但天资聪颖、勤奋好学。曾就读于明德中学,后考入湖北陆军中学学习,一年结业后,又考入河北保定陆军军官学校。系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二期生,由于是正宗军校出生,领兵打仗精明干练,在湘军中升职很快,被视为英才。1923年遇害,年仅32岁。彭德怀的出身则更为清贫,《彭德怀自述》中讲到他父母早丧,家人靠乞讨为生。彭德怀从十岁开始,给地主放牛、做工,自己曾做过煤窑矿工、堤工等,处境都十分悲惨。实在难以糊口,于1916年参加湘军,当时和袁植同在湖南陆军第二师三旅六团。最开始,袁是见习军官,彭是二等兵。后袁升为营长、团长,彭德怀则一直在他手下做事,有勇有谋,正直慷慨,颇受士兵拥戴。
袁植出身贫寒,靠自己苦读、实干出身,加之在军校受过现代化的军事教育、爱国主义教育,因此,为人比较正派,有爱国心肠,且较能体恤下层人民和一般士兵的疾苦。比如当时军阀混战,物资贫乏,渠道不畅,军队里常常拖欠士兵的军饷。有时甚至拖欠到两三年之久,不堪忍受的士兵们往往联合起来“闹饷”,致使军队失去控制。袁植等人同情下层士兵,据彭德怀回忆,面对士兵闹饷,袁的反应是:“营长袁植、连长周磐的态度是只要不扰民,对士兵代表行动表示赞成。”
又如,彭德怀等进步青年军官在军队内部成立了“救贫会”,确立了四项基本原则。但这一组织在当时的军队内部是受到打压的,彭等人出于朴素的正义感和强烈的反抗精神,冒着生命危险来干这一项事业。袁植对此是什么态度呢?彭德怀有一个有意思的回忆:
我们三人和郭老倌及他的小孙子一块吃晚饭。还剩十多元钱,我就带回家了。还谈了救贫会情况,他们都同意第一次会议的四条原则,希望写成正式章程,更具体些。他们希望我回部队。张说:“看看袁植、周磐对你的态度究竟怎样再说。”他们都驻在湘潭,因此表示以后郭老倌的生活由他们照管,要我不必管了。我说那好吧!第二天即回家种田去了。
文中的“郭老倌”,是救贫会的创立人员之一郭得云的父亲。郭得云当时因病突然去世,留下老父弱子,无人赡养。救贫会的成员彭德怀等人都只是些刚能糊口的下级军官,也没有足够的财力来帮助他们。走投无路时,彭德怀等人想到了上级袁植,想看看袁植的态度。结果,袁植听说之后,爽快地“表示以后郭老倌的生活由他们照管”,并要彭德怀以后不要管这事了。彭德怀当时已经脱离了军队回家务农,且坚决不愿回到军队,和袁植没有什么利害关系。而袁植依然如此照顾,并出于正义感来照顾郭得云的老父弱子,其立场可见一斑。
彭德怀从小家境凄凉,在辗转求生的艰辛岁月里,早早地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残酷与不公,天生就有一股为下层贫民打抱不平的反抗精神。投入湘军之后,为人刚正,截然不同于当时的兵痞乱流。也许是共同的出身,再加上共同的生命气质,使得两人都互相欣赏对方,虽然当时他们是上下级关系,但彭总说他们两人“气味相投”(《彭德怀自述》),建立了一种深厚的情谊。当时,一些进步军人黄公略、李灿等(后来皆为红军著名将领),都与他们关系亲密。
袁、彭二人之情谊,可以称之为生死之交。1970年,彭德怀元帅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到专案组红卫兵们的审问:袁团长为什么那样关心你?彭总在《自述》中回忆了两个场面:
一九一八年春二三月,在衡阳渡过湘江时,我奉命为后卫。全军退过右岸时,袁(营长)还在该地,他问我都过江了吗?我说,我是走最后的。话刚完,发现敌一部已经迂回到我和袁站处侧后千米。我说:赶快沿河走,我在这里掩护(约一班多人)。待他脱离危险,我才撤退的,敌也未猛追。会合时,他说,今天好危险,几乎做了俘虏,没有注意侧后。再在向张敬尧部进攻时,在宝庆战斗中,因选择攻击点不适当,钻入敌人火力集中点,我率一个排(连长周磐)向另一点进行佯攻,转移敌人火力,袁植负轻伤得救,这两次他可能有感激之心。
彭总在烽火硝烟的战场上两次救过袁植的命。而袁植同样也两次救过彭总的命,一次是彭德怀当年杀了恶霸地主欧盛钦,袁植奉命逮捕了彭德怀,但因他与彭德怀“气味相投”,便暗示抓彭德怀的士兵,放走彭。在押解途中,有士兵为彭德怀松了绑,彭德怀趁机逃脱,押解的士兵只是朝天放枪,并不追赶。中央军委组织专家编写的《彭德怀传》一书中分析道:“彭得华(彭总原名)能跑得脱,也和袁植无意穷追有关”。袁植第二次救彭德怀的命,在《彭德怀自述》中没有讲到,但据袁植的后代回忆,彭总在新中国成立后与袁植后人多有往来,曾与他们提及:袁十分信任彭总,将驻守湘江河岸为官盐局收取过往盐船关税的重任委派给他。彭出于公义,私下挪用公款接济士兵委员会的地下活动,被上级发现,命袁植查办处决。彭总又一次处于危险境地,而袁植则再一次冒着风险鼎力相助,让彭总躲过了这一劫难。
二、慧眼识才,着力提携
袁、彭二人气味相投,情谊深厚,但当时是上下级关系,因此,这种情谊也体现到他们的工作关系上来了。袁植慧眼识才,多次提携、帮助彭德怀,促进了彭德怀的成长,为彭以后成为一名著名的军事家、革命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
彭德怀为人正直,对当时军阀混战、兵匪横行的社会现实十分厌恶,对部队里面的腐败糜烂的现实也深感厌倦。他是一个有军事天赋而有敢做敢言的人,有时候也难免得罪上级。因此,在旧式军队中,彭总曾有卸甲归田、回家务农的想法。幸亏袁植开导,才留住了这位军事奇才。《彭德怀自述》中曾讲到:
过了两天,到黄公略处,恰遇袁植,他问及连中病人情况,我说很严重,有时担任警戒都成问题。袁说:“听说你要消差呀(官叫辞职士兵叫消差)!”我说是的。袁开导似的说了一番。第二天满腔爱国热情的公略来到我处说:“营长不准你消差,以免影响别人,忍耐一点吧。”我说:“上星期一个中学生李灿来当兵,现在第二班。”并把李灿介绍给他,从此,我们三人就成了亲密朋友。
事实上,袁把彭德怀留在军队并加以提携,远远不止这一次。1918年,彭德怀还是湘军中的一名普通士兵,驻浣溪圩集训时,袁植兼任彭的语文教官。他对出身贫寒,文化素养和文字功底并不十分见好的彭多次鼓励。据彭德怀回忆:
我有两次作文,听公略说袁是满意的,打了百分,而且送给刘铏(团长)看了。一篇题《爱惜光阴》。内容现记得有:“大禹圣人爱惜寸阴,陶侃贤人尤惜分阴,况吾辈军人乎!欲为国负重任者也,岂不勉哉……”等,不满三百字。一篇题《论立志》。内容大意:“志不立,吾人无可成之事,国亡家亡,灭种随之。覆巢之下,岂容完卵?弱肉强吞,莫此为甚。吾人生逢斯时,视若无睹,何异禽兽为伍。……志不立如无舵之舟,无衔之马,飘荡奔逸,何所底乎?……”亦不满三百字。
彭德怀后来说自己“当时,不懂标点符号,也不懂作文格式,什么叫论,什么叫说,到现在也还不懂。”但却得到了袁植的大力赞赏。作为气味相投的上级和朋友,这样的鼓励,提高了彭德怀学习的兴趣和意志力。
另外一次,是彭德怀杀了恶霸地主欧盛钦,逃亡回家务农。后来,欧盛钦之兄因贪赃枉法被撤职,他们部队也调换了防地,通缉捉拿彭德怀一事,便也无人追究。许多朋友开始开导彭德怀,希望他重新投入军队,有一番做为。但彭因为厌倦军阀混战,不想当炮灰,执意留在家中务农。袁还是想办法,让彭德怀出山。彭德怀回忆:
端阳节前,驻在湘潭的六团军需正胡子茂(民国五年,我入伍时的老连长)来信说,袁团长知道我回了家,他要办工厂,要我替他雇请几名织毛巾袜子、织布缝衣等的技工来厂当师傅。我也想去长沙打听一下劳工组合的情形。到长沙未找到劳工组合门径,遂到湘潭替他找了几名技工,到胡子茂处交代清楚。胡说:“团长有意要你帮他办工厂。”我说:“不内行,还是回家种地。”我当天晚上就走回家了。
彭德怀此时似乎心灰意冷,厌倦了毫无意义的军阀战争。彭深感当时的现实黑暗无道,与之格格不入,他说:“很多士兵和少数行伍出身的下级军官,迫切向共产党找出路,但是找不到门路,自己又没有办法,我也是当时这类人之一。” 找不到出路的如果他真的从此在家务农,那么中国现代史上,就缺少一位“横刀立马”的军事奇才了!
袁植以及其他关心彭德怀的朋友,并没有死心。1922年8月,他们作了彭德怀好几次的思想工作,终于让彭德怀重新燃起了奋斗之心。彭德怀答应报考湖南军官讲武堂。当时彭德怀并不是军官,按理说是不能进入讲武堂的。但团长袁植为帮助、提携彭德怀,安排了一个措施,彭回忆:
给彭德怀安置一个军官职位并提供薪俸,这保证了彭德怀能够安心、顺利地入学。彭德怀离开家乡前往就学时,曾对自己的家人谈起过此事。据他当时的妻子刘坤模回忆,“临走之前,我听得他父亲在家里说:‘袁团长惜才,得华(彭德怀原名彭得华)上讲武堂是袁团长(袁植)帮忙送去的’”。(见刘坤模《在和彭德怀同志相处的日子里》)彭德怀也有强烈的上进心,他感到自己文化基础不够,于是提前来到长沙入学,刻苦攻读。近一年的严格训练与勤奋学习,让青年彭德怀成长颇大。彭是在复杂的军事斗争中慢慢成长起来的青年军官,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,但缺乏现代化的军事理论素养和军事训练。这次为期将近一年的学习,为彭德怀奠定了坚实的军事理论素养,弥补了彭德怀在知识和训练上的某些不足,为彭德怀后来成长为一位著名军事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。
翻读《彭德怀自述》和《彭德怀传》等较为权威的历史资料,不难发现,青年彭德怀的成长,与袁植的多次帮助、提携密不可分,这也是彭总数十年之后回忆起这位老友,依然流露出一种感激和赞许之情的缘故。
三、英年遽逝,肝胆相照
古人说患难见真情。朋友处于患难之中、落魄之中,最能考验一个人心中友情的真挚程度和情感分量。如果朋友死后还能一如既往地坚持这份情谊,为朋友的后事出力、为朋友的家人尽心,则更是难能可贵了。袁植与彭德怀的生死情谊,在袁植死后方才真正彰显。
袁植在军阀混战中,精明善战,因与其上司鲁涤平倾向不合,为鲁所忌惮。1923年10月13日,鲁涤平召开团长以上军事会议,袁植赶来参加,竟被鲁的下属杀害。当时彭德怀与袁植不在一处驻防。彭得知消息后大吃一惊,立即赶往团部营地会商。当时无人敢前往鲁涤平的师部探知情况。大家知道彭德怀英勇机智,且与袁植关系很好,因此托彭德怀前往鲁涤平驻地探知被杀真相,并探听鲁涤平下一步的军事动向。彭德怀翻身上马,单枪匹马奔赴鲁涤平的驻地。据彭总1959年写的《庐山笔记》记载,彭德怀赶到师部时,袁植已经入殓,灵堂上悬着鲁涤平亲笔写的挽联:“生为我官,死为我殡,同僚十载,英雄流热血;……”(下联不清)。鲁涤平在接见彭德怀时表示:袁植的遇难,实在是出于误会,他是我军的杰出人才,哀君不幸,是全军的损失……
自己所钦佩的上司、好友的英年早逝,当时对彭德怀触动颇大。彭总曾自述:“在姜畲杀袁团长,对我刺激太深。”袁植当时是少数能影响彭德怀的人之一,若非袁英年早逝,彭德怀的人生轨迹很可能会变得不一样。
袁死后,彭德怀料理后事,甚为出力。据袁植后人回忆,袁去世后,彭处理了袁生前办的纺织厂的财务,并将这些资金返还袁氏后人,作为袁植母亲及两位遗孀和六个儿女的生活费用。1924年初,因袁植母亲坚持要携儿孙回到故乡平江去,彭德怀与平江钟洞乡的一些乡亲们又帮忙购买大宅院安置他们。此后,历史风云激荡、时代迅速变迁,彭德怀在血雨腥风、金戈铁马的战争中越走越远,与袁氏后人切断了联系。但袁氏后人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有这么一位重情重义、值得托付的生死之交。在困难时刻,他们总会想起父亲的老友彭德怀。
差不多30年后,也就是在新中国成立的五十年代初,袁氏后人知道彭德怀已经成为了中共赫赫有名的大将领。这个时候,袁氏后人因为阶级成分问题,遭到了种种歧视,生存压力很大。他们开始给彭德怀写信。
据袁氏后人回忆。早在五十年代初期,袁遗孀童氏就曾给彭总写信。彭总当时指挥西北野战军,纵横在广袤的西北地区,得知情况后,他写信要袁植的两个儿子来西北,跟随他参军报国。因为交通很不方便,袁植的儿子迟迟难以到达西北。不久,彭德怀即被任命为抗美援朝总司令,袁植的二儿子袁显参军,前往朝鲜抗美援朝。
1955年2月8日,彭总给袁植长女袁淑回信,鼓励和安慰袁淑,希望袁淑将保存的一些他与袁植来往的信件寄给他看,并寄人民币三十万元作为生活小补。1956年5月22日,彭总又给袁淑书信,耐心细致地做袁淑的思想工作,鼓励她,帮助他疏导家庭婚姻问题。并寄四十万元作为生活小补。此信在文革中遗失了一页,现存内容如下:
袁淑女士:
四月一日来信收到,知道你孩子多,生活有困难,想介绍一两个孩子进工厂,请先将年龄、体格、照片函告,以便向工厂交涉,如能勉强维持学费,最好候他们在初中毕业。你父亲一九二四年遇害姜畲时,我在湘潭市,相隔数十里,详细情节不大明白,但当时……(遗失一页)你被迫离婚,儿女拖累,犹能努力学习,希望继续坚持。你对离夫不道德行为,表示气愤,虽属人情常事,但必须从根本上去认识,这是旧社会的产物,只有正确认识了它是社会原因,才能找到病根,才能更有勇气更坚决地去改造和建设社会主义社会,同时才有可能树立新的风气,建立新的道德,才能逐渐消减旧社会遗留下来的那些不道德现象。因离婚而引起你对婚姻法有了些疑问,我认为你的想法是错误的。因为婚姻法主张男女平等,婚姻自由,一夫一妻制,这些是完全正确的。否则就要承认一夫多妻、强迫婚姻等制度是合理的,当然是不能承认其为合理。那么你们离婚是否应该?这是一个具体问题,要看你们双方具体情况,不能勉强任何一方,如果过于勉强男方或者女方其后果都不会好的。我的意见,这一问题已经过往了,不必再去想它,还是照毛主席指示的三好——工作好、学习好、身体好,把这三好密切结合起来,准备长期坚持下去,克服困难,光明已经在前面。
顺祝
你好!
另寄人民币四十元整希查收作为生活小补。
彭德怀 一九五六年五月廿二日
彭总在百忙之中,仍让能对数十年前的故人之女如此细心地开导、照顾,其情义深重,可谓肝胆相照。袁淑后来被安排到湖南省人民银行工作。袁植的二女儿袁紫东也曾给彭总写信,彭总也回信了,并给平江县委致函,“请查明袁紫东情况及斟情介绍工作”,并寄给袁紫东人民币三十万元。袁氏其他的后人也不同程度受到过彭总的接济与关照。
此外,1956年夏,彭德怀还接袁植遗孀童氏及儿媳、孙子等人来北京国防部招待所相聚。彭总见一老一小不方便,便派秘书及专车接送,让袁氏后人在北京各景区游玩了一段时间。当时老人和小孩身体常常不好,彭总还多次抽空看望。据袁氏后人回忆,彭总每次前来都非常随和亲切,谈笑风生。此后,彭总安排袁植儿媳到湖南省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,袁植遗孀一家得以在长沙安顿下来。
彭总一生重情重义,正直刚烈,为下层百姓讲了一辈子的话。对故友的后人,常常记挂在心上。彭总生前的机要秘书孟云增在《彭总在中南海》一书中写道:“彭总生活节俭,经常救济烈士的遗属……有一次彭总外出视察工作前,再三嘱咐国防部办公厅,一定要在春节前赶寄30元给袁淑,让烈士家属过好春节。”
故友逝去已有30余年,彭总却依然情谊深重,肝胆相照。这一段友情,在袁植死后依然赤热。(作者单位:长沙市明德中学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