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时节话扫墓

扫墓习俗以传统文化为根系,传承远古祖先崇拜习俗,寄托了我们对先祖的怀念、感恩,对先贤的敬仰,是一个凝聚民族情感的活动。

阳春三月,又到了缅怀先祖、为亲人祭扫坟墓时。古代把封土隆起成丘的叫坟,无封土的叫墓。在坟前祭奠亡亲,以寄托哀思,时称“墓祭”,或称“扫墓”。扫墓的历史远比人类的历史年轻,它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,经历了从无到有,从简单到复杂的演变过程,并逐渐约定成俗,成为中国忠孝文化的载体,在传统节日体系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。

一、扫墓之俗始于周

扫墓之俗,商代已见端倪,但作为风俗与西周祭祖活动密不可分。西周时重视葬俗、设冢人、墓大夫分别掌管王、侯、卿大夫、士的公墓和庶民聚族而葬的邦墓。《周礼·春官·冢人》记载:“凡祭墓,为尸。”“尸”就是墓主。可见早在西周时已有祭墓之俗。而《礼记·檀弓下》记载颜渊与子路的对话中,曾提及“哭墓”、“展墓”、“式墓”,前两者就是扫墓,而“式”即“轼”,即车前扶手横木,轼墓就是凭借车前扶手横木向坟墓行礼,以示敬意,自然属于扫墓的范围。《孟子·离娄下》中讲了一个为人所耻笑的齐国人,出身贫贱,每次外出归来必酒醉饭饱,栖守寒舍的妻妾问其吃喝的缘由,他总是骄色满面地夸耀说与某某贵人饮酒食肉,但从来不见贵人来访,引起了妻妾的怀疑。有一天出门,其妻暗中尾随,想看个究竟,发现这位男子汉大丈夫轻车熟路地直奔东郭墓地,低三下四地向祭扫坟墓的人乞食残羹剩饭,吃饱之后又洋洋自得地返回家中,“骄其妻妾”。孟子所讲的虽然是一个寓意深刻的讽刺笑话,但从中可知,战国时代民间已有上墓祭祀的习俗。

二、汉魏时官吏扫墓以为荣

扫墓习俗以传统文化为根系,传承远古祖先崇拜习俗,寄托了我们对先祖的怀念、感恩,对先贤的敬仰,是一个凝聚民族情感的活动。汉代扫墓之俗十分盛行,朝野之间对此都极为重视。清初学者顾炎武说:汉人以宗庙之礼移于陵墓,有人臣而告事于陵者,有上冢而会宗族故人及郡邑之官者,有上冢而太官为之供具者,有赠谥而赐之于墓者,有入主而临人臣之墓者,有庶民而祭古贤人之墓者,“人情所趋,遂成习俗”。(《日知录》卷十五)汉代扫墓的风俗注入了礼俗的内容。《后汉书·明帝纪》注引《汉官仪》云:“古不墓祭,秦始皇起寝于墓侧,汉因而不改。诸陵墓皆以晦、望、二十四气、三伏、社、腊及四时上饭。”这是当时供奉帝陵的礼制。西汉时,民间普遍流行墓祭,常常是夫妇一同到祖坟祭奠亡亲。武帝的近臣朱买臣早年家境贫寒,靠打柴出卖糊口,他甘于清贫,经常背负柴耕“歌呕道中”,自得其乐。和他一起卖柴的妻子感到丟人现眼,多次劝他不要这样,他却我行我素,“愈益疾歌”,其妻一怒之下离他而去,另嫁他人。后来朱买臣“独行歌道中,负薪墓间,故妻与夫家俱上冢,见买臣饥寒,呼饭饮之”。(《汉书·朱买臣传》汉宣帝时酷吏严延年从长安跋山涉水,不远千里归东海为亡亲“埽除墓地”(《汉书·严延年传》)。这里“埽”通“扫”,即为亡亲扫墓。有的达官贵人上冢时兴师动众,在墓地举办酒宴,招待和会集宾客故旧,把上墓祭祀作为团结和发展宗族势力的重要手段。东汉开国皇帝刘秀以孝立国,提倡扫墓。建武六年(公元31年)四月,他亲赴西京长安“始谒高庙,遂有事十一陵,躬祭于墓边”,祭扫西汉帝陵。(《后汉书·光武帝纪》)并鼓励部下衣锦还乡,拜祭祖坟,宋代邵伯温在《闻见录》中谈道:“汉光帝初继大业,诸将出征有乡里者,令拜扫以为荣”。当时上行下效,扫墓之风大兴。汉明帝改革礼制,将民间广为流行的墓祭之俗移植于先帝陵寝,率公卿百官在刘秀的原陵举行隆重的朝拜和祭祀仪式,创立了“上陵”之礼。永平二年(59年)十月,西巡狩,事十一陵。汉代人把祭扫祖先坟墓看得很郑重,所以王充《论衡·四讳》记载有囚犯罪判刑者。不可上祖坟祭扫的礼俗。

从上述史料中我们可以看出:无论朱买臣故妻上冢,还是酷吏严延年东归墓祭,或者汉光武父子西巡祭十一陵,他们的扫墓尚未与清明节联系起来,民间扫墓一般没有统一固定的时间,仍有很大的随意性。

不过那是文士社会群体觉醒,自我意识解放,新风尚萌生。汉末在太原郡,为纪念春秋人介子推,兴起以禁火、冷食、扫墓为主题的寒食节,如今演变为全国性的节日。正如唐代诗人卢象《寒食》诗所说:“四海同寒食,千秋为一人。”

魏晋南北朝时期,社会分裂,军阀割据,烽火连年,尽管如此,但人们对扫墓之风依旧重视。许多在职官员,常请假回乡扫墓。《魏书·高阳王传》记载:“任事之官,吉凶请假。定省扫拜,动辄历十旬。”他们请假回乡扫墓,一去就达百日之久,在他们看来祭扫祖坟似比为官参政还重要。

三、唐宋时代万家车马齐扫墓

岁月如梭,到了唐代,每逢寒食节,从达宫显贵到庶民百姓都要拜扫祖坟。《旧唐书·玄宗纪》云:唐开元二十年(712年)五月下诏:“士庶之家,寒食上墓,宜编入五礼,永为恒式”。《唐会要》开元二十四(736年)下令寒食、清明放假四日,唐代宗时放假五日,唐德宗放假七日,唐穆宗时下诏出城扫墓“不限日数”。这是中国最早的春游黄金周。假日的重要任务是扫墓。唐玄宗基于以孝治天下的政治文化理念,又以帝王之尊,把寒食扫墓用诏令的形式确定下来,列入五礼之中,被编人《大唐开元礼》,成为国家正式法定典礼。扫墓从此成为寒食节的核心主题。每逢寒食节到来,“田野道路,士女遍满,皂隶佣丐,皆得上父母丘墓。”(柳宗元《与许京兆书》),当此之时,上至帝王将相,下至贩夫走卒,都去扫墓,田野道路布满上坟的士女、佣丐等各个阶层的人物。日本僧人圆仁在《入唐求法巡礼记》所见“寒食节,前后一日,都三日暇,家家拜墓。”寒食节扫墓具有广泛性,群众性。那时,官府、民间如此,连寺院也要祭拜已圆寂的高僧大德,扫墓成为唐代寒食节最亮眼的一道风景。

寒食后一、二天是清明。寒食节扫墓,清明节亦扫墓。提及清明扫墓,人们都会异口同声地吟咏长安诗人杜牧那首《清明》诗:“清明时节雨纷纷。路上行人欲断魂。”尽管这首诗是作者被贬官任池州刺史时写下的,但他把唐人扫墓的情景刻画得淋漓尽致,最富人情味,是对清明扫墓习俗的最佳诠释。在中国节令史上,杜牧是悟透清明真谛的第一人。而描绘长安清明扫墓的力作当推顾非熊的《长安清明言怀》,诗云:

明时帝里遇清明,还逐游人出禁城。

九陌芳菲莺自啭,万家车马雨初晴。

诗中描写京城“万家车马”的扫墓大军,在“九陌芳菲”的清明节里,是何等喧嚣。领军新乐府的大诗人白居易每当清明来临时,都写有脍炙人口的诗章,其中《清明日登老君阁望洛城赠道士》一诗十分出彩,他写道:“风光烟火清明日,歌哭悲欢城市间。”千年之后读之,仍让人动容:这些独具风格的不朽传世佳作,造就了清明节独特的文化魅力。

值得关注的是,唐人已将清明、寒食并称。明皇《初入秦川路逢寒食》诗:“可怜寒食与清明,光辉并在长安道。”唐玄宗时以善写山水田园著名的长安诗人韦应物《寒食》诗也说:“清明寒食好,春园百卉开。”尽管唐人把清明、寒食并称,有学者说唐代重寒食,此说笔者未敢苟同。帝都长安有尚清明之俗,盛唐诗人孟浩然《清明即事》诗中说:“帝里重清明,人心自愁思。”帝里即京都长安。这是长安重清明习俗的真实写照,莫让历史长河冲淡帝都这一节日风尚。

寒食、清明扫墓之俗警示后人不要数典忘祖,这一习俗被唐玄宗定为国家常礼,1300多年以来,祭思不断,根思不断,成为中华民族共同认祖归宗的纽带,也成为中华文化的一个重要载体。

到了宋代以后,清明节俗基本上是沿袭了唐代。据《东京梦华录》记载:“凡新坟皆用此日拜扫。”皇帝禁宫提前半月就发宫人车马朝拜诸陵,宗室的近亲,也分别遣人到诸陵坟行享礼。《梦粱录》亦记载每至清明“官员士庶,俱出郊省坟,以尽思时之敬”。其所以如此,在于尊祖、敬祖,借以表达慎终追远的孝思。

四、明清时扫墓仪式多样化

明清时期,清朝扫墓的习俗更为普遍,扫墓仪式多样化,一般应备丰盛的美酒佳肴,携至墓地,奉献在亡亲坟前,供祭奠。《帝京景物略》记明代京师风俗云:

三月清明日,男女扫墓,担提尊榼,轿马后挂楮锭,灿灿然满道也。拜者,酹者,为墓除草添土者,焚褚锭,次以纸钱置坟头,望中无纸钱则孤坟矣。哭罢不归也,趋芳树,择园圃,列坐尽醉,有歌者,哭笑无端,哀往而乐回也。

文中对扫墓的全部过程作了详尽地描述,包括跪拜、酹酒,除草添土、焚烧楮锭、挂置纸饯、饮酒作乐等,展示山一幅古代民间墓扫的全景图。

除清明墓祭外,古人还常常于春分、中元(阴历七月十五)、冬至、年终岁暮、忌日等时节祭祀列祖亡亲,或祭于墓,或祭于家,各地风俗不尽相同。也不像清明节那样举国行祭。祭祀的仪式也远不及清明节隆重。

五、新时代扫墓新风尚

时代是历史的儿子。当今改革日益深化,新时代都会为它增添新的元素,迄至今日,扫墓风俗依然存在,随着网络时代的到来,追逐时尚的年轻人首倡网上祭祀、鲜花祭祀、音乐祭祀、居家祭祀、社区祭祀、植树祭祀,祭祀文化更加多元化,让节日文化焕发生机,使其成为中华民族认祖归宗的纽带和新的忠孝文化风尚。(作者系西北大学中国文化中心主任)